荒年蝼蚁

第45章 归途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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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荒年蝼蚁
作者:
百里清的墨少主
本章字数:
6780
更新时间:
2025-07-08

王五带回来的消息,如同滚烫的炭块,丢进了暂时平静的水潭。水没沸腾,但底下暗流汹涌。

“江陵!老子明天就下山!一刻也等不了!”钱老黑脸上的刀疤赤红,像条活蜈蚣在扭动。他猛地踹了一脚旁边捆扎好的柴捆,枯枝哗啦散了一地。

“老钱!”李大眼一把拽住他胳膊,声音发颤,眼神却同样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等等我!一起走!我闺女…我闺女还在家等我…”

赵铁柱没吼,只是死死攥着那把豁口腰刀的刀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睛死死盯着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孙石头蹲在角落里,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发狠地打磨着一根削尖的木矛杆,木屑簌簌落下。

“放你娘的屁!”老孙头的破锣嗓子炸开,压住了所有躁动。他拄着棍子,一步一顿地走到坳子中央,浑浊的老眼刀子似的剐过几个红了眼的老兵,“回家?就凭你们?赤手空拳,两肩膀扛一个脑袋,揣着一肚子西北风回去?!山下是太平了?他赵霸天是菩萨?他二十万大军踩过的地方是没乱兵了,可他娘的还有饿疯的野狗!还有趁乱打劫的痞子!还有那些刚立了规矩、正缺人头立威的新衙门差役!”

他喘着粗气,唾沫星子喷出老远:“从这山坳子到江陵府,几百里地!你们以为是逛庙会?路上吃什么?喝什么?碰着盘查的,拿什么孝敬?碰着剪径的,拿什么拼命?就靠你们那几把豁了口的破刀和这几根木头橛子?!”他指着地上散落的柴捆和削尖的木矛,语气充满刻毒的嘲讽,“想死,现在就从这坳口跳下去!别他娘的连累其他人!”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水,兜头浇下。钱老黑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涨红的血色褪去,只剩一片青灰的绝望。李大眼颓然松开了手,肩膀垮了下来。赵铁柱攥着刀柄的手,骨节依旧发白,身体却微微颤抖。

“那…那咋办?就在这里…干等着?”孙石头抬起头,声音嘶哑,带着走投无路的茫然。

“等?等个屁!”老孙头重重一顿木棍,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在一首沉默擦拭短矛的王五和眉头紧锁的李承泽身上,“老子说等风头,不是让你们在这山坳子里生根发芽!是等山下那新立的‘天’把地皮踩实了!踩实了,路才好走!现在,给老子动起来!想回家,就得有回家的本钱!”

他浑浊的老眼爆发出最后一丝掌控全局的凶悍:“分两拨!王五!你带着老钱、老李、老孙!你们是钻山的老鼠,打猎下套的老手!这山里能吃能用的东西,都给老子搜刮干净!皮子!肉干!山货!药材!值钱的,能换东西的,一样别落下!弄回来!越多越好!”

“李二!”他转向李承泽,目光锐利,“你带着小石头!还有老刘头!你们仨,脑子活络,手也巧!把王五他们弄回来的东西,该剥皮的剥皮!该晾晒的晾晒!该炮制的炮制!拾掇得像样点!别他娘的拿堆血呼啦的破烂下山丢人现眼!小石头那九九歌不是白念的,算账的活儿归她!给老子盯紧了斤两!”

他最后看向王五和李承泽,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等东西攒得够数,够我们这八张嘴在路上吃用,够换点盐巴、铁器、碎银子傍身…王五,李二,你们俩就下山!去官道边上那些新冒出来的草市!给老子摸清楚门道!看什么东西好出手!看什么东西金贵!看那些穿靛蓝号衣的兵痞子收什么‘规矩’!把该换的换回来!别他娘的让人当肥羊宰了!”

命令如山,砸在每个人心头。短暂的死寂后,坳子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活动起来。

王五成了山林的幽灵。那只缺指的手,此刻是布设死亡陷阱的阎王帖。他不再满足于套些野兔山鸡。带着钱老黑、李大眼、孙石头,西人如同无声的狼群,深入坳子后方更幽暗的原始山林。钱老黑脸上的刀疤在密林阴影里显得更加狰狞,他挥舞着豁口腰刀,如同开路的巨斧,劈砍着拦路的藤蔓。李大眼眼神锐利,负责搜寻野兽的踪迹和珍贵的草药。孙石头则沉默地挖掘着王五指定的陷阱坑,埋下削尖的、涂抹了草汁的木桩。

陷阱变得更大,更致命。粗壮的藤条被巧妙地固定在韧性极强的树杈上,触发机关用坚韧的兽筋连接。几天后,一头健壮的公獐子哀鸣着落入深坑,被尖桩刺穿了肚腹。又过了几日,一头半大的野猪被巨大的藤网兜头罩住,越挣扎缠得越紧,最终被钱老黑凶狠地一刀了断。

溪边,成了临时的加工场。李承泽和老刘头成了剥皮剔骨的好手。锋利的猎刀划过獐子温热的皮毛,动作由最初的生涩迅速变得流畅。带着血丝的皮子被小心地剥下,用草木灰和溪水反复揉搓,再绷在用树枝做成的简易架子上晾晒。野猪的肥膘被细细切下,在火塘边用破瓦罐小心熬炼成半透明的、散发着奇异荤香的猪油,一点点灌进洗刷干净的竹筒里密封。大块的瘦肉被切成条,抹上仅存的一点换来的珍贵盐粒,挂在背阴通风处,被山风吹得渐渐发黑发硬。獐子的筋腱被抽出,晾干备用。

小雨(小石头)有了新的“战场”。草木灰铺就的地面旁,多了几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小区域。一个区域晾晒着王五他们采回来的、各种晒干后蜷曲起来的菌子——黑木耳、黄蘑、草菇。另一个区域则铺满了各种洗净切段、晾晒中的草药根茎——老刘头认得几味止血化瘀的常见货。小雨拄着木拐,像个小监工,认真地清点着数量,用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歪歪扭扭地记下:“獐皮壹”、“肉干一堆”、“猪油贰筒”、“山菌肆斤”、“药根拾贰把”……每当李承泽或老刘头处理完一批,她就凑过去,小脸严肃地核对数量,然后在石板上添上几笔。老孙头叼着空烟斗蹲在旁边看,时不时吧嗒一下嘴,没说话。

时间在汗水和期盼中流淌。坳子里堆积的“财富”渐渐可观。几张鞣制好的獐子皮叠在一起,散发着草木灰和阳光的味道。成捆的肉干用坚韧的树皮捆扎结实。竹筒里的猪油凝固成乳白色。晒干的山菌和草药根茎装满了几个藤筐。王五甚至还带回了几块沉甸甸、带着金属冷光的天然铜矿石——这是他在一处险峻山崖下发现的。

当最后一批新采的、带着露珠的鲜嫩蕨菜被小心地捆扎好,放进垫着湿苔藓的藤筐;当小雨在石板上用木炭写下最后一个清晰的“蕨菜伍大捆”;当王五将几块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燧石和最后几根用獐子筋精心缠绑、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幽光的硬木短矛靠放在岩壁下……

坳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堆小山似的、散发着山林气息和生存希望的物资上。肉干、皮子、猪油、山菌、草药、矿石、短矛……这是他们在这片山林里挣扎求存、用血汗换来的所有“本钱”。

老孙头拄着棍子,走到那堆物资前,浑浊的老眼一一扫过。他拿起一块沉甸甸的铜矿石掂了掂,又摸了摸鞣制得相对柔软的獐子皮,最后目光落在那几筒密封好的猪油上。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早己准备停当的王五和李承泽。

王五背着一个半旧的藤筐,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样品:一小块鞣好的皮子、几根肉干、一小包干菌、几段草药、一块铜矿石、一筒猪油。他腰间别着那把从不离身的小猎刀,缺指的手握着那根顶端异常尖锐、曾饮过血的硬木短矛。李承泽则背着一个更大的藤筐,里面是准备用于交易的、数量最多的鲜蕨菜和部分晒好的山菌。他腰间也别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眼神里有紧张,但更多的是沉凝。

“都记清楚了?”老孙头的声音嘶哑,目光锐利地盯向小雨。

小雨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指着石板:“獐皮、肉干、猪油、山菌、药根…数量都…都在这儿!” 她又指了指李承泽背的大筐,“鲜蕨菜…五捆整!哥…哥背着了!”

“好!”老孙头重重吐出一个字,目光转向王五和李承泽,如同送将士出征的老帅,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下山!去草市!眼睛放亮!耳朵支棱起来!该换什么,李二你心里有数!盐!铁!碎银子!实在换不到银子,能顶用的家什也行!王五!护住了!护住东西!也护住人!谁敢伸手,给老子剁了他的爪子!换好了东西…就回来!”

“嗯。”王五低沉地应了一声,那只缺指的手紧了紧短矛。

“孙叔放心!”李承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没有多余的告别。王五转身,高大的身影率先拨开坳口茂密的藤蔓,像一头沉默的豹子滑入下方浓绿的山林。李承泽背起沉重的藤筐,筐里鲜蕨菜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肉干的咸香,他最后看了一眼坳子里众人——老孙头叼着烟斗的凝重,老刘头扶着伤腿的担忧,钱老黑、李大眼、赵铁柱眼中燃烧的焦灼和期盼,孙石头紧握着新矛的紧张,还有小雨拄着木拐、小脸上混合着担忧和一丝被委以重任的认真…

他不再犹豫,紧跟着王五的脚步,身影没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沉重的藤筐压着肩膀,每一步踏在松软腐叶上,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前路是山下新生的草市,是带着盐味的希望,也是未知的、贴着“赵”字标签的新秩序与潜藏的风险。

归途的盘缠,就在背上。回家的路,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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