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霆那声裹挟着洪荒怒意与滔天杀机的“你——找死!”,如同九幽寒冰凝成的巨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神之上。梧桐树冠中,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灵魂深处警铃疯狂尖啸!
逃!必须立刻逃!
这不是试探,不是交锋,这是赤裸裸的、碾压式的毁灭宣告!那轻易碾碎“金乌焚妖阵”的恐怖妖力,绝非她此刻能抗衡分毫!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在墨云霆冰冷竖瞳锁死她的刹那,体内玄门法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疾!”
一声轻叱,她身形如风中柳絮,又似离弦之箭,借着梧桐树枝叶的反弹之力,猛地向后倒射而出。同时,七八张符箓被她看也不看地甩向身后——并非攻击,而是纯粹的障眼法!
“噗噗噗噗!”
黄符在空中爆开,化作浓密的白烟、刺目的闪光、尖锐的啸叫、甚至几道扭曲的幻影。这是她压箱底的保命手段“乱神符”,不求伤敌,只求瞬间扰乱感知,争取一线生机!
浓烟与强光瞬间吞噬了沈知微刚才藏身的位置,也短暂地阻隔了墨云霆那穿透性的视线。她能感觉到身后那股毁灭性的妖力波动猛地一滞,随即是更狂暴的怒意升腾,如同被激怒的太古凶兽!
“雕虫小技!”墨云霆冰冷的声音穿透烟雾,带着刺骨的嘲讽。
沈知微头也不回,将轻身符催动到极致,身形在督军府邸外围复杂的建筑阴影和稀疏林木间急速穿梭。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恶意的庞大神识,如同无形的天罗地网,正以别馆为中心,急速向西周扩散开来,一寸寸地扫过每一寸空间!
这是妖力的搜天索地!一旦被其锁定,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因阵法被破反噬带来的剧痛,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融入这深沉的夜色。她专挑污秽杂乱、气息驳杂的贫民区边缘地带遁走,借助那里常年积累的浊气,试图干扰那恐怖神识的探查。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身后那股如芒在背的致命锁定感才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沈知微躲在一处废弃破庙布满蛛网的腐朽神像后,背靠着冰冷的泥墙,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早己浸透了她单薄的夜行衣。
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但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
墨云霆的强大,远超她的预估!那瞬间碾碎金乌焚妖阵的力量,绝非普通精怪所能拥有。他到底是什么?为何会以督军之尊蛰伏于此?苏婉清又是什么?为何在生死关头本能地呼唤他?那浓烈得化不开的尸臭妖气,绝非生人所有!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沈知微的心脏。她意识到,仅凭武力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要撕开这笼罩着桐城的迷雾,救出可能被妖邪控制的苏婉清,甚至揭开墨云霆的真面目,她需要更深的了解,需要找到他的弱点,需要…借助外力!
调查!必须深入调查墨云霆!
接下来的数日,沈知微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彻底隐入了桐城的市井之中。她换上了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衫,脸上涂抹了些许改变肤色的药泥,收敛了所有玄门中人的气息,像一个最普通的、为生计奔波的妇人。
她的目标明确:墨云霆的过去,他崛起的轨迹,他的一切!
她混迹于茶馆酒肆,竖着耳朵捕捉着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谈;她徘徊在督军府附近那条最热闹的“百晓街”,那里汇聚了三教九流,是消息流通最快的所在;她甚至冒险靠近了督军府外围的兵营,观察着那些进出的士兵和军官的神情举止。
然而,越是深入,沈知微的心就越往下沉。
墨云霆的背景,干净得诡异!
公开的履历显示,他仿佛是凭空出现。大约五年前,桐城所在的江东省爆发大规模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就在一片混乱中,墨云霆这个名字突然崭露头角。他最初只是某个小军阀麾下不起眼的营长,却在短短一年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崛起。
关于他的发迹,流传最广的版本充满了血腥与传奇:他所在的部队在一次关键战役中被数倍敌军包围,主将战死,全军覆没在即。是墨云霆临危受命,带领仅存的百余名残兵,以近乎自杀式的夜袭,奇迹般地斩首了敌军指挥部数名高级将领,导致敌军指挥系统瞬间崩溃,反败为胜!那一战,他浑身浴血,据说身中数十枪而不倒,宛如战神附体!
此战之后,他声名鹊起,被破格提拔。随后几年,他如同最精准冷酷的战争机器,以铁血手腕整肃军纪,以雷霆之势扫平周边大小割据势力。凡有不服者,皆被其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他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战斗力远超同侪。更诡异的是,他所经历的每一次大战、恶战,无论过程多么凶险,最终胜利的天平总是会诡异地向他倾斜。他本人更是从未在公开场合受过重伤,连传闻都极少。
短短五年,从一个岌岌无名的营长,到雄踞一方、手握重兵、连省府都要忌惮三分的桐城督军!这速度,快得令人窒息,更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疑点。
“身中数十枪而不倒?”
“从未受过重伤?”
“胜利总是诡异地降临?”
这些信息在沈知微脑中盘旋,结合那夜感受到的恐怖妖力,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越发清晰:这绝非人力所能为!墨云霆的崛起,必然伴随着非人的力量!要么他本身就是非人,要么他与某种强大的邪异存在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更让她感到压抑的是,整个桐城,从上到下,对墨云霆的态度都透着一种近乎盲目的敬畏与恐惧。普通百姓只知督军威严,能带来表面上的“秩序”,不敢多言。而稍微知情或靠近权力中心的人,提到墨云霆的名字时,眼神中除了畏惧,往往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麻木和绝望。仿佛他们早己认命,知道任何反抗或质疑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就在沈知微为调查陷入僵局而焦灼时,一个“机会”意外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天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桐城上空。督军府邸东侧的校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军号声,紧接着是沉重整齐的脚步声和士兵列队的呼喝声。
沈知微心中一动,立刻混入被军号声吸引、远远围观的人群中。
校场中央,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数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列成森严的方阵,枪刺如林,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方阵前方,跪着十几个人。他们大多穿着破旧的军装,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破布,脸上布满淤青和血污,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不甘和彻底的绝望。他们的罪名被一个军官用冰冷洪亮的声音宣读出来:“勾结外敌,泄露军机,图谋叛乱,罪无可赦!”
沈知微瞳孔微缩。叛徒?兵变?这是墨云霆在清洗内部?
就在这时,校场边缘那座高高的点将台上,一个墨色的身影出现了。
墨云霆!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墨色军装,身披大氅,肩章上的将星在阴郁的天光下依旧冷硬夺目。他没有戴军帽,冷峻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的出现,让本就肃杀的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训话,没有虚伪的怜悯。他只是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台下跪着的叛徒,那目光比寒冬的冰棱更冷。然后,他抬起了右手。
站在他身侧,一首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林副官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恭敬地捧上一支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驳壳枪。
墨云霆接过枪,动作优雅而沉稳。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待死的囚徒一眼,只是垂眸,慢条斯理地、用一种近乎艺术般的姿态,拉开了枪栓,检查了一下弹膛。金属部件摩擦发出的“咔嚓”声,在死寂的校场上清晰得刺耳。
他缓步走到点将台边缘,居高临下。然后,举枪。
没有瞄准的过程,仿佛只是随意抬手。
砰!砰!砰!砰!砰!
枪声干脆、利落、毫无间断!如同死神的鼓点,精准而冷酷地敲响!
枪口喷吐着桔红色的火焰,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射入一个跪地叛徒的后心或后脑!鲜血和脑浆瞬间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迸溅开来,如同绽开一朵朵妖异而残酷的死亡之花!
十几个人,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全部毙命!尸体像被砍倒的麦秆,无声地栽倒在地。
整个过程,墨云霆持枪的手臂稳如磐石,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开枪杀人,对他而言,如同掸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自然得令人心胆俱裂!
校场内外,一片死寂。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阴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沈知微站在人群中,手脚冰凉。她见过生死,斗过妖邪,但眼前这纯粹由人类之手施行的、高效而冷酷的屠杀,依旧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深深的寒意。
这就是军阀墨云霆!铁血、残酷、视人命如草芥! 这份对生命的漠视,与他体内潜藏的恐怖妖力,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和谐。他既是手握重兵的军阀巨头,也是蛰伏人间的绝世大妖!两者结合,带来的压迫感足以碾碎任何反抗的意志。
行刑完毕,墨云霆随手将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抛回给林副官。林副官立刻掏出雪白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枪身,仿佛上面沾染的不是同胞的鲜血,而只是普通的灰尘。
墨云霆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校场外围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人群的缝隙。沈知微心头剧震,瞬间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几乎与周围惊恐的百姓融为一体。她感觉那道目光在自己这个方向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墨云霆身边的林副官。在墨云霆目光扫过人群时,林副官低垂的眼睫似乎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擦拭枪身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他的嘴唇抿得更紧,那是一种沉默到极致的压抑,一种知情却无法言说、甚至不敢表露的复杂情绪。
林副官知道些什么!他一定知道墨云霆的异常!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成为那把擦拭血迹的刀! 这个发现,让沈知微心中更添一层阴霾。连最亲近的副官都如此,墨云霆对桐城的掌控,对秘密的封锁,究竟达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
“拖下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墨云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给这场血腥的镇压盖上了最后的印章。他不再看校场一眼,转身,墨色的大氅在阴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在士兵敬畏如神的目光中,大步离去。
人群在压抑的恐惧中开始骚动、散去。沈知微也随着人流退走,心头的沉重却如同灌了铅。
硬撼不行,调查受阻,墨云霆的根基和力量远超想象,连他身边的人都噤若寒蝉。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回到临时落脚的破旧客栈房间,沈知微疲惫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复盘着所有信息。墨云霆的强大和神秘,苏婉清的诡异状态,林副官的异常沉默,桐城上下的恐惧氛围……线索纷乱如麻,却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不能力敌,便需智取。墨云霆再强,他也有弱点,他也不可能完全脱离“人”的身份行事。他需要维持督军的权势,需要在桐城甚至更大的舞台上扮演他的角色!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知微的脑海——舆论!规则!人世的框架!
墨云霆可以轻易碾碎她的阵法,可以冷酷地枪决叛徒,但他不能无视整个桐城乃至江东省上流社会的看法,不能完全打破世俗的规则。他需要“体面”,需要“名望”,需要维持他作为“人”的督军形象!
就在沈知微苦苦思索如何利用这一点时,傍晚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被客栈伙计送了进来。
那是一张制作极其精美的烫金请柬。封面是优雅流畅的西洋花体字:
“敬呈 沈小姐知微 台启”
“诚邀莅临桐城商会会长苏鸿远先生暨千金苏婉清小姐于本月十五日假座‘流云公馆’举办之仲夏慈善舞会。”
“恭候光临”
落款处,赫然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墨云霆。
沈知微捏着这张华丽却冰冷得如同刀片的请柬,指尖微微发凉。
苏婉清?那个在“金乌焚妖阵”中痛苦嘶嚎、散发着浓烈尸臭妖气的“苏婉清”?墨云霆竟然要以苏婉清的名义举办舞会?还邀请了她这个刚刚试图“焚妖”的敌人?
这绝不是简单的邀请!这是一份战书!一场鸿门宴!墨云霆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无所畏惧,宣告他对苏婉清(或者说他掌控下的那个“东西”)的绝对控制权,更是对她沈知微赤裸裸的挑衅!
他想看看,她敢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他和他精心打造的“苏婉清”面前!他想在桐城所有名流面前,将她可能的揭露变成一场笑话,甚至……将她彻底解决!
沈知微盯着请柬上“苏婉清”三个字,又想起刑场上墨云霆那漠然的眼神和林副官无声的沉默。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沉重都被一种决绝的锋芒所取代。
恐惧无济于事。退缩意味着失败和死亡。
墨云霆想借舞会之机设局?好!那她就将计就计!
既然他要玩人前的体面,那她就把这体面撕开一道口子!
既然他想用“苏婉清”粉饰太平,那她就要让这“太平”之下汹涌的暗流,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