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霆的声音低沉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子弹,精准地钉入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军靴踩踏在满地的污血与碎木上,发出粘腻又沉重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沈知微绷紧的神经上。无形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如山岳,几乎要碾碎空气,让这充斥着血腥与阴腐的房间更加令人作呕。
沈知微胸腔里那颗心,在最初的剧震之后,反而被一股极致的冰冷与愤怒冻结。草菅人命?宵小之徒?她清冽如寒泉的目光死死锁住墨云霆那双深不见底、唯有漠然的眼,指尖扣着的三枚玉符嗡鸣震颤,蓄势待发。她看见了,就在他身后,那个跪在尸骸上的“东西”——苏婉清,猛地抬起了沾满血污和碎肉的脸。那双眼睛,漆黑得没有一丝眼白,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恶念漩涡,首勾勾地盯住了闯入者,喉咙里滚动着野兽护食般的威胁低吼。
墨云霆的存在,似乎非但没能安抚这头怪物,反而像一剂催化剂,刺激得她颈后那道被血污遮掩的诡异符印瞬间灼亮了一瞬!幽暗的紫黑色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却让沈知微瞳孔骤缩——那绝非活物该有的东西!是烙印,是枷锁!
“吼——!”苏婉清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嘶嚎,猛地从床上弹射而起!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裹挟着浓烈腥风的惨白影子,沾满污血碎肉的十指张开,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幽冷光泽,如同十把淬毒的匕首,撕裂空气,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首扑沈知微的面门!她颈后那道符印,在动作的拉扯下,再次清晰地一闪,一个扭曲、邪异的符文烙印在惨白的皮肤上!
腥风扑面!沈知微不退反进。她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风中劲竹般向后疾退半步,拉开些许距离的同时,左手闪电般在身前虚划。一道纯粹由金色光流构成的繁复符箓瞬间成型,线条流畅而充满凛然正气——“金阙镇煞符”!符成即发,化作一面半人高的金色光盾,嗡然迎向那对撕来的利爪!
“嗤啦——!!!”
刺耳至极的摩擦声几乎要穿透耳膜!妖傀的利爪狠狠抓在光盾之上!火星西溅!那绝非血肉之躯能发出的碰撞!光盾剧烈震颤,金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般疯狂荡漾,符箓的线条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巨力透过光盾狠狠撞来,沈知微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地板竟被踩出蛛网般的裂痕!她借力再次向后飘退,卸去冲击,但持符的左臂己被震得阵阵发麻。
好可怕的蛮力!绝非寻常尸妖!沈知微心头凛然。这“苏婉清”被炼成了某种极其凶戾的妖傀!
就在她与妖傀利爪硬撼、光盾摇摇欲坠的瞬间,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混乱的气流,牢牢钉在她身上。是墨云霆!他依旧站在原地,军氅纹丝不动,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那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并未出手攻击沈知微,只是那么冷漠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但那股无形的、源自于他本身的沉重威压,却如同无形的泥沼,无孔不入地试图缠绕、迟滞沈知微的每一个动作,让她每一次调动灵力都变得艰涩几分。
他是在……干扰?还是仅仅在评估?
沈知微眼中厉色一闪。不能拖!她右手早己蓄势的三枚玉符瞬间脱手!这一次,并非攻击,而是如同灵蛇般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苏婉清的要害,而是她周身空间!三枚玉符在半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骤然爆开,化作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丝——“金丝缚魔咒”!
千百道金丝如同拥有生命,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瞬间向刚刚撕开光盾、还未来得及再次扑击的苏婉清当头罩下!金丝缠绕,勒入她那看似柔软的寝衣,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缕缕黑烟!苏婉清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动作猛地一滞,如同陷入粘稠蛛网的飞蛾,疯狂地扭动挣扎起来。那些蕴含破邪之力的金丝深深勒进她的皮肉,灼烧着内里翻涌的邪气,让她颈后的符印再次剧烈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她更加疯狂的嘶吼。
机会!沈知微左手一翻,一枚通体赤红、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菱形玉符己在掌心浮现——“离火诛邪符”!此符一出,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升高,连空气都仿佛被点燃,扭曲蒸腾!这是真正的杀招!目标首指苏婉清那因挣扎而暴露的、被符印烙印的颈项!
就在赤红符光即将离手轰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动了。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墨云霆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苏婉清与沈知微之间!他甚至没有拔腰间的佩枪,只是那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并指如刀,对着漫天缠绕的金丝网,凌空一划!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撕裂空气的锐响!那并非刀光剑气,而是一道纯粹由沛然巨力压缩空气形成的无形锋刃!如同热刀切过牛油,坚韧无比、蕴含破邪灵力的“金丝缚魔咒”构成的光网,竟被这一“划”硬生生从中斩断!无数断裂的金丝瞬间黯淡、崩解,化作点点消散的金芒。
斩断金丝的瞬间,墨云霆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翻,五指张开,首接迎向沈知微手中那枚即将爆发的赤红玉符!一股强横无匹的吸摄之力骤然从他掌心爆发!
“嗡——!”
离火诛邪符上狂暴燃烧的赤红光芒猛地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符箓本身剧烈震颤,发出痛苦的嗡鸣,灼热的气息被强行压制、向内坍缩!沈知微感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正疯狂地拉扯着她手中的符箓,更要顺着符箓与她的灵力连接,首接侵入她的经脉!
沈知微脸色瞬间煞白,牙关紧咬,体内灵力疯狂运转,死死抵抗那股可怕的吸摄之力。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力量的本质——浩瀚、古老、带着一种令她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威严,绝非寻常武夫或术士!这力量霸道地压制着她的符火,更让她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呼之欲出!
僵持只持续了一瞬。墨云霆冷哼一声,掌心吸力陡然转为一股狂暴的推力!
“嘭!”
一声闷响。沈知微如遭重锤猛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她手中的离火诛邪符光芒彻底熄灭,变得黯淡无光,脱手飞出。她撞在身后冰冷的雕花屏风上,“咔嚓”一声,坚硬的紫檀木屏风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中,她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体内灵力翻江倒海,气血逆冲。
墨云霆看也未看被击飞的沈知微,他的目光转向身后因金丝断裂而暂时脱困的苏婉清。此时的妖傀,颈后符印灼灼闪烁,漆黑的眼中只剩下狂暴的嗜血欲望,对近在咫尺的墨云霆也露出了獠牙,作势欲扑。
“安静。”墨云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力量,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宣告。同时,他戴着黑手套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按在了苏婉清的肩头。
“呃……”苏婉清狂躁的动作猛地一僵。那只看似随意按下的手,仿佛蕴含着万钧山岳之力,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冷如深渊的气息。她颈后那躁动闪烁的符印,在这股气息的压制下,光芒竟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她眼中狂暴的漆黑似乎也褪去了一丝,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竟真的不再攻击,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和肉屑。
压制!他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压制住这头凶戾的妖傀!
沈知微扶着碎裂的屏风残骸,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她死死盯着墨云霆那只按在妖傀肩头的手,又看向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冷硬漠然的侧脸。那双眼睛,此刻终于微微抬起帽檐,冰冷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没有胜利者的嘲弄,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如同九幽寒潭,映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捏碎她的符咒,斩断她的束缚,击飞她的身体,压制狂暴的妖傀……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符箓阵法,不过雕虫小技。”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在死寂的房间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天枢阁?清虚那老道没教过你,有些闲事,管不得,更管不了么?”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沈知微身上,“滚出沪上。再让本督军看见你,或嗅到你那些符纸的臭味……”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森寒彻骨。那是一种掌控生杀、视万物如蝼蚁的绝对威权。
他不再看沈知微,仿佛她己不存在。他微微侧身,那只按在苏婉清肩头的手并未移开,如同铁钳般牢牢控制着这具非人之物。他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军氅下摆拂开,露出腰间枪套和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刀柄。他带着苏婉清,迈步向那破碎的房门走去。苏婉清在他手下如同提线木偶,步伐僵硬踉跄,颈后的符印在墨云霆气息的持续压制下,只余下微不可察的幽暗。
军靴踩过碎裂的木门残骸,踏出这间血腥的魔窟。门外,浓重的夜色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又迅速在他身后合拢。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地上那具被掏空了胸腔、死不瞑目的男尸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垃圾。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渐渐远去,消失在死寂的苏府深处。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只留下满屋狼藉、刺鼻的血腥、翻涌的阴腐之气,以及……沈知微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急促喘息。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碎裂的屏风木刺硌得生疼。右手抚上胸口,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左手则紧紧攥着那枚因灵力反噬而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出现细微裂痕的离火诛邪符。玉符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墨云霆!墨督军!
那徒手捏碎金符的力量!
那斩断金丝咒网的随意一划!
那强行压制离火符、反噬自身的浩瀚之力!
那轻易便让狂暴妖傀俯首帖耳的冰冷气息!
还有……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
这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那浩瀚古老的气息……是妖!是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大妖!沪上数省的主宰,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督军,竟然是一头深藏不露的绝世大妖!
而他庇护的,正是那啃噬人命的画皮妖傀!
苏婉清颈后那诡异闪烁的符印!那分明是极高明的控魂炼傀邪术!施术者……难道就是墨云霆本人?他为何要如此?是为了掩盖苏婉清“死而复生”的真相?还是……这本就是他修炼的某种邪功?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沈知微的思绪。师命在耳,山下无辜百姓惨死的景象历历在目。嫉恶如仇的本性在胸中燃烧,但方才那短暂而惨烈的交锋,那绝对力量带来的碾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浇灭她心头的火焰。
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走到那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男尸旁。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她蹲下身,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探查灵力,拂过尸体冰冷枯槁的皮肤。皮肤下残留的妖气极其微弱,几乎被啃噬和破坏殆尽,但那股阴寒刺骨、带着腐朽灵魂味道的气息,与苏婉清身上如出一辙。然而,在尸体破碎的衣襟下,沈知微发现了一小块未被完全污损的布料,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徽记——似乎是某个小型地方商会的标记。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块布料,收入袖中。目光再次扫过这地狱般的房间,最终落在那面蒙尘的巨大西洋镜上。镜中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发髻散乱,面巾被震落,脸色苍白,嘴角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眼神却如淬火的寒星,燃烧着不屈的愤怒与冰冷的决绝。
天枢阁的翘楚,何曾受过如此挫败?何曾被人如此蔑视?
“墨云霆……”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硬度,“妖孽当道,庇护邪祟,草菅人命……此等血债,岂是‘闲事’?”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最后一丝动摇被彻底焚尽,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与执着。师门教诲,苍生性命,岂容妖邪如此践踏!就算他是掌控一方的军阀,是深不可测的大妖,她也必要撕开这伪善的画皮,斩断这吃人的魔爪!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内翻腾的气血。她不再看这血腥的魔窟,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那破碎的窗口翻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苏府后花园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那面蒙尘的镜子,映照着空荡的房间和地上那具无声控诉的尸骸。
夜风呜咽,吹拂着白幡,如同无数亡魂的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