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管事哭嚎道:“老爷!不是兄弟们不卖力,是……是对方根本不是人啊!”
“什么不是人?!”汪道如又是一脚。
“我们的人,连对方的船都没摸到啊,老爷!”
“他们的箭……就像射豆腐一样!瓜州独眼龙手下那群亡命徒,您是知道的,哪个不是刀口舔血的汉子?可在一个照面,就一个照面!全都被射成了刺猬!”
“杀人……他们杀人就像割草!船上的亲卫,一个个面无表情,动作快得看不清,拉弓,放箭,一气呵成!江面上……江面上全是血!全是尸体!那哪是打仗,那就是一场屠杀啊,老爷!”
汪道如的动作,僵住了。
汪道如抬起的脚,悬在半空,脸上的暴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冰冷和恐惧。
连船都没摸到?
他不是没跟官府打过交道。
这么多年,他送出去的金山银海,睡过的官家女眷,足以让他在扬州这地界横着走。
那些所谓的清流,所谓的硬骨头,在成箱的黄金和绝色的美人面前,哪个不是乖乖地变成了他汪家的看门狗?
汪道如以为,这个从京城来的什么狗屁冠军侯,也不过是个要价更高的主儿。
给脸不要脸,那就用刀子让他长长记性!
可现在,汪道如发现自己错了。
错得离谱!
这哪里是什么来要钱的官?
这就是个来索命的阎王!
“咕咚。”
汪道如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得要冒烟。
汪道如缓缓收回脚,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只戴着蝎子扳指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汪道如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些被他伪造成意外,沉入江底的盐船……
那些被他用银子堵住嘴,凭空消失的账本……
甚至,是上一任那个不识好歹,非要彻查盐税,最后却“不幸”感染时疫,暴毙在任上的巡盐御史……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汪家死无葬身之地!
以前,天高皇帝远,扬州是他汪道如的天下。
可现在,皇帝的刀,已经到了!
黑衣管事是个人精,眼看汪道如的神色变了,立刻膝行几步,凑到跟前,声音压得极低。
“老爷,常规的手段,怕是没用了……”
汪道如没说话,只是粗重地喘息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地上那片价值千金的瓷器碎片。
黑衣管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继续煽风点火:
“这个贾珺,摆明了是来要我们命的!金钱、美女,对他都没用!这人就是一把刀,一把要将咱们连根拔起的刀!”
“为今之计……”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只有请‘山上’的人出手了!”
“山上”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汪道如的脑中轰然炸响!
汪道如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地盯住了黑衣管事。
汪道如眼神里,不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忌惮,甚至比刚才提到贾珺时,还要浓烈百倍!
“你疯了?!”
汪道如的声音沙哑干涩,“跟那群疯子合作,是与虎谋皮!”
“老爷!”
黑衣管事猛地抬头,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疯狂。
“现在贾珺这头猛虎,已经张开血盆大口了!我们还有得选吗?!”
“请白莲教出手,咱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要是让贾珺查下去,咱们现在就得死!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管事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汪道如的心上。
他说的没错。
贾珺是刀,是一把已经悬在脖子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而白莲教……
是毒。
是能腐蚀骨髓,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毒!
可毒药,总比一刀砍下脑袋,要死得慢一些。
或许……或许还有解药呢?
汪道如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暖阁里地龙烧得滚烫,汪道如却感觉自己身处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了。
黑衣管事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火候到了。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决绝:
“老爷!是现在就死,还是赌一把那万中无一的生机!”
“您,定夺吧!”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汪道如粗重的喘息声,和他那只戴着蝎子扳指的手,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许久。
汪道如猛地转身,走到书房角落一尊半人高的紫檀木佛像前。
只见他双手在那佛像底座上以一种奇特的顺序按动了几下。
“嘎吱——”
佛像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竟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内,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一个玄铁盒子。
汪道如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巧的文房四宝,和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中装着无色的液体。
汪道如亲自研墨,却不是用水,而是将那琉璃瓶中的无色液体滴了几滴在砚台之中。
随即,汪道如取出一张极薄的蝉翼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在纸上游走,却未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在写一封无字天书。
只有汪道如自己知道,这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密信,只有白莲教的秘法才能显形。
汪道如一边写,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贾珺的人头……”
“……船上那个林家的丫头,一并处理干净……”
斩草,就要除根!
林如海那个老东西还没死透,他的女儿就死在扬州,这份大礼,想必能让他直接去见阎王!
写完,汪道如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特制的蜡丸之中,用火漆封口。
做完这一切,汪道如将蜡丸递给了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管事。
“亲自去。”
“把这个,送到圣女手上。”
“告诉她,我要贾珺的人头,还有他船上那个林家丫头的命!”
“事成之后,我汪家所有家产,分她一半!”
黑衣管事双手颤抖地接过蜡丸,那小小的蜡丸,在他手中却重如千钧。
这东西一旦送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