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细雪掠过京都郊外,梁軒踩着冻硬的土地踉跄前行,十一岁的少年单衣薄衫,补丁摞补丁的灰布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脖颈处冻得发紫的皮肤。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通红的鼻尖下挂着清涕,却固执地将怀中裹着断刃的包袱又紧了紧,铁锈斑驳的刃身映着他倔强又惶恐的眼神。
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残雪簌簌坠落,远处的山峦被雾凇染成惨白,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冻僵的手指抠住一株竹子。
他喘息着抬头,望着头顶交错的竹枝,恍惚间又看见那日大火中,那一个个为了他们而抵挡官兵的身影,以及最终在火焰之中消逝的过去,喉间泛起铁锈味,他用力抹了把脸,将雪花拍掉。
竹林边缘的竹子己褪去翠绿,竹节上结着斑驳的冰棱,梁軒拨开覆雪的竹枝,枯黄蜷缩的竹叶不时扫过他冻得开裂的脸颊。
包袱散开,一柄断刃滚落在冰面上,少年看着地上的断刃,似乎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越往深处走,寒气愈发浓重,少年的竹靴底与冻土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凝成细密的霜花,他突然停住,竹林深处的洼地积着半尺厚的雪,表层结的薄冰下,竟隐约露出几具白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的方向,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风声。
“这地方原来己经有人了呀,就当做个伴吧。”少年的声音依旧十分冷漠,与他的行为完全相反。
枯枝上垂挂的冰锥在风中轻晃,折射着微弱的天光,梁軒跪在雪地里,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断刃,指甲缝里渗着血,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他开始刨雪,冻土坚硬如铁,每一下挖掘都震得虎口发麻。
断刃与冻土碰撞出火星,在苍白的世界里格外刺眼,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瞬间就被寒气冻结,脊背泛起阵阵凉意。
“我找不回那个地方啊……这里是挺像的……就当是……”少年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三柄断刃裹着积雪从包袱里滑落,刃身上凝结的冰霜泛着幽蓝,他呵出热气想要擦拭锈迹,白雾却在冰冷的刃面迅速凝成霜花。
当最后一柄断刃放入土坑时,天空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花落在断刃上,很快就将那些暗红的痕迹掩埋成一片素白。
回填冻土时,梁軒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冻僵的手指抓不住土块,碎冰混着泥土不断从指缝间漏下,他索性用手掌将冻土压实,掌心被冰棱划出细小的血痕,血珠渗出瞬间就冻成暗红的冰晶。
坟茔堆起时,雪花己在他肩头积了厚厚一层,睫毛上挂满霜花,整个人仿佛与雪地融为一体,他跪在坟前,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忽然将冻得发紫的嘴唇贴在冻土上。
“别了……”
暮色西合,少年在坟茔前席地而坐,呼啸的北风灌进斗篷,卷起地上的雪粒扑打在脸上,他垂首望着坟头新堆的雪丘,呼出的白雾在面前盘旋成诡异的形状,竹枝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冰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间竟像是当年战场上的金铁相击。
子夜时分,雪下得更急了,梁軒的睫毛结满冰霜,双眼却始终盯着坟茔,月光穿透雪幕,在他脸上投下青白的光晕,皱纹里填满积雪,苍白的面容宛如一座冰雕,呼啸的北风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远处呼唤,声音忽远忽近,混着风雪消散在竹林深处,少年猛地抬头。
“那个家伙说的确实不错,我也该换一把武器了,就去试一下他那个什么大会吧。”少年自语。
黎明前的寒夜最为刺骨,他拢紧斗篷,却挡不住从西面八方渗入的寒意,坟茔上的积雪被风吹成诡异的形状,像是无数张扭曲的脸。
竹丛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风雪掠过枯枝,还是地下的亡魂在躁动,梁軒忽然开始哼歌,跑调的嗓音断断续续,是母亲生前常唱的摇篮曲,歌声越来越轻,最终消散在风雪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梁軒面容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就和他常伴的冬天一样,早起被冻结。
初升的朝阳穿透雪幕,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辉,坟茔前的积雪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撒落一地的星辰,少年的睫毛上凝结着最后一滴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随即坠落,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在雪夜之中,他来到了这里,如今又趁着暮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