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穹顶的碎石还在簌簌坠落,谢昭抹了把脸上混着冷汗与血渍的碎发,指尖触到腰间恶念珠时被烫得一缩——那串暗红珠子正随着他翻涌的恨意发烫,像烧红的炭块贴在皮肤上。
"阿蛮,往左带!
阮枝,镜子用软布裹紧!"他扯下外袍前襟,三两下撕成布条抛给阮枝。
少女接住时瞥见他虎口崩裂的血口,那是刚才硬接仁剑弟子劈来的一剑时震开的,却被他用袖口随便一擦就了事。
"昭哥!"阿蛮的火鞭卷住头顶垂落的石笋,借力荡到谢昭身侧,发间的火凤金饰擦着石壁迸出火星,"后面追的至少有三十人,全是凝气境!"她话音未落,后方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是李娜,那个总跟在阿蛮身后的火凤部落战士,正举着青铜盾替他们断后,盾面己被剑气劈出蛛网似的裂纹。
谢昭扫了眼被阮枝护在怀里的青铜镜,镜面还凝着父亲血溅的痕迹。
他突然低笑一声,笑声混着石壁回音显得格外森冷:"李娜。"
"在!"那战士头也不回,盾面又吃下一记劈砍,整个人撞在石壁上。
"带阿蛮的赤焰石先走。"谢昭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拍在她掌心,"回部落,调五十个火鸦卫埋伏在青冥宗后山西溪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蛮骤然瞪大的眼睛,"他们要的是镜子和我,你带着石头,他们追不上。"
李娜捏紧虎符,青铜盾"咔"地裂开一道缝,她却笑得露出白牙:"得令!"转身时突然甩出三枚淬毒透骨钉,逼退最近的追兵,而后拽着阿蛮的手腕就往另一条岔道跑。
阿蛮急得跺脚:"谢昭你疯了!
要走一起走——"
"阿蛮!"谢昭反手掷出腰间恶念珠,珠子擦着她耳畔钉进石壁,"你忘了火凤部落的规矩?"他声音陡然沉下来,像淬了冰的刀,"保护火种比保护战士重要。"
阿蛮的火鞭"啪"地砸在地上。
她盯着谢昭染血的青灰衫角,突然拽下颈间的火凤骨笛塞给他:"要是死了,我就把你挫骨扬灰!"话音未落就被李娜拖走,脚步声渐远,只余石壁上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阮枝攥紧裹镜子的软布,指节泛白:"昭哥哥,我们..."
"嘘。"谢昭竖起食指。
他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近了,混着粗重的喘息——为首那人腰间的青玉腰牌撞在石壁上,"仁"字刻纹刮出刺耳鸣响。
他摸出老厨子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锅铲,那是青冥宗杂役弟子的身份标记,此刻在掌心硌出红印。
"阮枝。"他转身时眼里燃着簇幽蓝的火,"把镜子藏进我后颈的发绳里。"少女愣住,他己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后颈,"那里有我用刀刻的暗格,机关是...三短一长。"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尖,"如果我被抓住,你就带着镜子去江南织锦阁找顾檀,她的绣绷第三根金线能开暗格。"
阮枝的眼泪"啪嗒"砸在他后颈。
谢昭却笑了,替她擦掉泪:"哭什么?"他抽出腰间不知何时藏的短刃,刃身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我谢昭啊..."话音未落,追兵己冲到五步外,为首者举剑大喝:"谢昭,拿命来——"
"从来都是抓人,没被抓过。"谢昭突然旋身,短刃擦着那人大腿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借着反冲力撞向石壁,右手在岩缝里一按——早年间当杂役时挖的密道"咔"地裂开条缝。
阮枝被他推进去的瞬间,听见他低笑:"跑快点,小枝子,我要去会会老朋友了。"
三日后,青冥宗外门杂役房的木门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
谢昭倚在破木桌前,指尖捏着封染了墨香的信笺,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
信纸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顾檀的绣娘体,每笔都像绣绷上的丝线般匀净,可内容却让他后槽牙发酸:"血衣楼与仁剑山庄三月前在洞庭湖密会,交易名单藏于玄冰宫冰窖。
顾檀字。"
"假的。"他突然开口,吓得趴在窗台上的阮枝差点摔下来。
少女捧着药碗凑过来:"昭哥哥是说信纸?"
"字是真的。"谢昭将信笺对着烛火,隐约看见水纹暗印——正是织锦阁独有的云纹纸,"但顾檀绝不会写这种没头没尾的信。"他屈指敲了敲桌角,"去请刘梅师叔来,就说我这儿有需要验的'药方'。"
阮枝刚转身,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杨柳摇着折扇晃进来,月白内门弟子服上绣着青冥宗山纹,腰间玉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谢昭,听说你从地宫带回来个宝贝?"他目光扫过谢昭怀里的布包,"逆天道经残篇?"
谢昭垂眼拨弄烛芯,火星溅在他手背:"杨师兄消息倒灵。"他突然抬头,眼底笑意像淬了毒的蜜,"不过千机匣推演说,残篇藏在藏书阁最顶层的《青冥志》里。"
杨柳的折扇"啪"地合上。
他盯着谢昭身后的破衣柜,喉结动了动:"你...你该不会又在耍什么花样?"
"耍花样?"谢昭突然踉跄着扶住桌角,面色惨白如纸,"杨师兄来得正好,我...我好像中了阮枝配的药毒..."话音未落就栽倒在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
"谢昭!"阮枝尖叫着扑过去,药碗摔碎在两人脚边,"我明明...明明只放了安神草!"她抬头时眼眶通红,"杨师兄,麻烦你帮我把昭哥哥抬到床上!"
杨柳盯着地上的血,犹豫片刻才伸手去扶谢昭。
他的指尖刚碰到谢昭手腕,就听见少年在他耳边低语:"子时三刻,藏书阁顶层。"
是夜,月隐星沉。
杨柳猫着腰摸进藏书阁,怀里揣着从杂役房偷来的钥匙。
他记得谢昭说《青冥志》在第三排书架顶层,可等他踮脚去够时,脚下的地砖突然"咔"地陷下去——机关触发的瞬间,他看见头顶垂下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钢丝,像张密网罩下来。
"救命——"他尖叫着后退,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绳索套住脖子,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
谢昭抱着臂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晃着盏气死风灯:"杨师兄,找什么呢?"
杨柳双脚乱蹬,脸红得像猪肝:"我...我听说你中了毒,来帮你找解药!"
"解药?"谢昭随手捡起地上的《青冥志》,哗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那这是什么?"他晃了晃从杨柳怀里摸出的匕首,刃身刻着仁剑山庄的云纹,"仁剑山庄的追魂匕?"
杨柳的冷汗成串往下掉:"他们...他们说只要我偷到残篇,就帮我进内门!"他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个叫影七的,说...说谢公子的师父老厨子,当年也是被他们..."
"住口!"谢昭的匕首抵上他咽喉,恶念珠在腰间疯狂震动,"老厨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真的不知道!"杨柳哭腔都出来了,"就...就知道他们让我盯着你,还有...还有这个!"他哆哆嗦嗦摸出个绣着"苏娆"二字的香囊,"今早有人塞我怀里的,说...说血衣楼的苏娆是内鬼!"
谢昭捏着香囊的手骤然收紧。
绣工是血衣楼特有的缠丝针,他曾在苏娆腰间见过类似的款式。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他刚要追,就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女声:"她没有背叛你。"
话音未落,黑影己消失在夜色里。
谢昭盯着手里的香囊,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苏娆"二字上,像落了层霜。
他转身时看见阮枝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绣绷——正是顾檀常用的湘妃竹绣绷,绷上缠着半根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
"昭哥哥。"阮枝举了举绣绷,"顾檀姐姐下午送来的,说...说有话要当面跟你解释。"
谢昭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将香囊塞进袖中。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笺,又碰了碰顾檀绣的并蒂莲暗袋,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那就让她明早来杂役房。"
夜色更深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青冥宗的屋檐下荡开。
谢昭坐在破木桌前,借月光翻着从杨柳身上搜来的密信。
信末的落款被撕了个角,只余半枚血衣楼的蝶形印记,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他突然抬头望向窗外,那里有片乌云正缓缓移开,露出半轮残月。
月光洒在他后颈的发绳上,映出藏在暗格里的青铜镜一角——镜面上的血渍还没擦干净,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某种古老的誓言。
"仁剑山庄,影七,苏娆..."谢昭低声念着这些名字,指尖轻轻划过信笺上的字迹,"你们以为能玩得过我?"他抓起桌上的烛台,火光照亮眼底翻涌的暗潮,"我谢昭,可是要做最狂反派的。"
窗外,一只黑蝶扑棱着撞在窗纸上,翅膀上的金粉簌簌落下,在月光里飘成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