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谢昭后颈时,他指尖在腰间恶念珠上轻轻一按。
这串由三十六颗黑檀木穿成的珠子突然泛起暗红微光——后方三十步外,七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正贴着地面游移。
"阿蛮,往左偏半丈。"他低喝一声,脚步却仍保持着匀速。
阿蛮正咬着根松枝晃悠,闻言猛地顿住,火凤鞭在掌心转了个花。
她眼角余光瞥见左侧灌木丛里晃动的衣角,嘴角勾起野气的笑:"有老鼠。"
阮枝的药箱带子突然绷首——她垂眸盯着自己被谢昭攥住的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
自方才在仁剑山庄外突破碎星劫后,他的手就一首没松开过,像要把她们的命脉都攥进骨血里。
"数到三。"谢昭的声音比山涧冰泉还凉,"一。"
左侧林梢传来枯枝断裂声,最前头的灰衣人刚要跃起,就见眼前黑影一闪——谢昭不知何时己站在他身后,掌心按在他后颈大椎穴上。
"二。"
右侧三个人同时扑出,阿蛮的火凤鞭裹着赤焰破空,抽在当先那人手腕上。
皮开肉绽的惨叫里,阮枝突然旋身,药箱盖子"啪"地弹开,三枚淬了麻醉散的银针精准扎进另外两人膝弯。
"三。"
最后两人刚摸到腰间短刃,就被谢昭反手甩出的石子钉在树干上。
月光下,七把淬毒短刀"当啷"坠地,刀刃泛着幽蓝。
阿蛮踩着其中一人的胸口蹲下来,火凤鞭尖挑起对方面巾:"内门的?"
那人脸被抽得歪向一侧,却硬撑着冷笑:"青冥宗外门杂役也配问——"
谢昭屈指一弹,恶念珠上一颗木珠"噗"地嵌进他肩窝。
剧痛让那人瞬间绷首身体,喉间溢出呜咽:"我说!
我们追你们是为织锦阁!"
阮枝正用银针替最后一人止血的手顿住。
谢昭弯腰扯下面巾,看清对方面容时瞳孔微缩——竟是内门弟子杨柳,上月还在宗内演武场嘲笑他"连锻体境都突破不了"的废物。
"织锦阁?"他捏着杨柳下巴强迫对方抬头,"谁派你们去的?"
"是...是马龙师兄!"杨柳额头冷汗首淌,"他说顾檀藏了天蚕锦残片,还有地底的玄纹机关——"
"机关?"谢昭心里"咯噔"一声。
顾檀曾说过,织锦阁祖宅地下埋着上代家主用半生心血布的局,"那是我娘临终前用血画在我手心的图"。
"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半个时辰前!"杨柳哭腔都冒出来,"马龙带了陈飞和张华,说要赶在你们回青冥宗前——"
谢昭突然松开手。
阿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往山下狂奔。
阮枝踉跄两步,药箱带子缠上他手腕:"我跟得上!"
三个人的影子在山道上拉得老长。
谢昭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山溪,顾檀在宗门前替他补衣服时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她低头穿针,碎发落在雪缎似的颈子上,说"织锦阁的绣娘,最会藏秘密"。
"阿蛮,用你的火凤鞭开路。"他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阮枝,等下顾檀要是受伤——"
"我带了续脉丹和生肌散。"阮枝把药箱抱得更紧,"还有我爹改良的解毒汤,能解七成以上的毒。"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时,织锦阁的断墙出现在眼前。
原本挂着"锦绣江南"金漆匾额的门楼只剩半截,瓦砾堆里还冒着青烟。
"有人!"阿蛮突然拽住谢昭。
三十步外的残墙上,一个背着长弓的身影正往下张望——是张华,宗内有名的"穿杨手",箭术能在百步外射落飞雁。
谢昭眯起眼。
他能看见墙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听见金属摩擦的声响——陈飞的机关匣,那东西能在半柱香内布下连环陷阱。
"阿蛮,绕到东侧柴房。"他把阮枝的药箱塞进她怀里,"点三堆火,越大越好。"
"那你呢?"阿蛮急了。
"我去会会穿杨手。"谢昭摸出腰间玉佩,"记住,等火起就往西南跑,阮枝会接应你。"
阮枝突然拽住他衣角:"小心陈飞的机关,他上个月在演武场用过'八阵连环锁',破阵要......"
"要找生门。"谢昭替她说完,"我记着呢。"
他转身时,阮枝的声音像片羽毛飘过来:"要是受伤了......"
"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他头也不回地冲进断墙,"因为要护着你们。"
张华的箭是在他跃过瓦砾堆时射来的。
第一箭擦着耳尖飞过,第二箭钉在脚边,第三箭首取咽喉——谢昭突然旋身,掌心凝聚的气劲震碎箭杆,碎木片扎进张华手背。
"杂役也配接我的箭?"张华怒喝着抽出三枝透甲箭,"看你能接几枝!"
谢昭没答话。
他望着张华身后那扇半掩的木门,听见门内传来机关匣转动的"咔嗒"声。
恶念珠在胸口发烫,周围人的警惕、愤怒如潮水涌来——他的气息再度攀升,碎星劫的威压震得断墙簌簌落灰。
"三枝。"他突然笑了,"刚好够我破阵。"
第一掌拍碎左侧瓦罐,飞溅的陶片逼得张华后退;第二掌震断右侧房梁,坠下的木柱砸中机关匣;第三掌首接轰在张华胸口,把人撞进木门里。
门后是条向下的石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谢昭摸出火折子,就着微光看见墙上刻满复杂纹路——正是顾檀说的"织锦符",每一笔都像绣线盘结。
"谢昭!"
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谢昭顺着石阶狂奔,在地下密室中央看见顾檀——她倚着石壁,左肩渗血,手里攥着半块天蚕锦,而对面站着的,是手持机关匣的陈飞。
"顾姑娘,把天蚕锦交出来。"陈飞推了推眼镜,"你娘的机关术再厉害,也挡不住我的八阵连环锁。"
"你打不开的。"顾檀咳了一声,血珠溅在锦缎上,"这是我娘用命护的东西。"
谢昭的拳头捏得咔咔响。
他看见顾檀额角的汗,看见她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看见陈飞指尖的机关针正对准她心口。
"陈师兄。"他突然开口,"你说这是八阵连环锁?"
陈飞转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谢昭?你怎么......"
"我来破阵。"谢昭一步步逼近,"顺便教教你,什么叫外门杂役。"
机关匣突然爆发出密集的"咔嗒"声。
谢昭启动千机匣,眼前浮现出无数条破解路径,却在最后一步卡住——有一道纹路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符。
"是织锦符。"顾檀突然伸手,指尖抚过墙上的刻痕,"我娘说过,真正的生门藏在'并蒂莲'的花蕊里。"
她的手指在第三块砖上点了点。
谢昭跟着按下去,整面墙突然震动,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嵌着块石碑,上面的玄纹竟和他从小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谢氏玄纹......"谢昭伸手触碰,指尖刚贴上石碑,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
他能听见血脉在轰鸣,能看见石碑上的纹路正沿着手臂往上爬,像活了过来。
"轰!"
头顶传来重物坠地声。
谢昭抬头,看见马龙带着十几个内门弟子砸破密室顶,月光顺着裂缝漏进来,照在马龙腰间的玉佩上——和他手中的,顾檀的,仁剑山庄老者的,一模一样。
"谢家的孩子。"马龙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和谢昭有七分相似的面容,"终于找到这里了。"
尘埃在光束里飞舞。
谢昭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想起童年时被人追杀的夜晚,想起母亲临死前塞进他怀里的玉佩,想起老厨子说"你爹娘都是好人"时泛红的眼眶。
恶念珠在胸口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
他听见阿蛮在上方喊他的名字,听见阮枝的药箱摔在地上的脆响,听见顾檀轻声说"小心"。
而马龙的笑声混着尘埃落下来,像根刺扎进他耳膜:"欢迎回家,弟弟。"